eden*
minori
不可以停手,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自己。因为只要停下手来,心就会无法抑制地向过去飞溯,回想起那些温暖而缱绻、美丽而悲伤的往事。一旦沉浸于其中,也许再不能自拔。所以,我只管不停地用手挖着。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将地面上掘开的坑越挖越大。什么都不去想。但这样做却是徒劳,心,还是飞向了过去。穿过胸膛的不过是某个平静的日子的故事,那时的她——站在风中。
2011/01/09 0:46
她在风中。没有声息地走在浅绿色绒毯一般的草地上,登上缓缓的山丘。她的长发随着微微带有湿气的微风拂动。隔着伸出手去几乎就可以触碰到那发丝的距离,我走在她的身后,唯恐打扰到正在用整个身体感受着由柔和的日光、微熏的青草、随风摇曳的树木所奏出的歌谣的她。
突然——
好像有笛声鸣起,高远澄澈的声音响彻四周。
【诗音】:“啊……”
诗音停下了脚步,仰望天空。 遥远的彼方,展开羽翼的白色的鸟儿正在头顶的苍穹中轻盈飞舞。鸟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次次地盘旋,然后开始向着更高处腾起,渐渐远去。
她跑了起来。迈着仿佛感觉不到体重的步子,如同鸟儿一般。我也急忙在她身后追赶。
【诗音】:“等等……”
【亮】:“诗音。”
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开始奔跑起来的诗音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不停地追赶着在视线里已变成一个点的鸟儿。
但是——
道路却无情地在中途断绝。远处群山的轮廓浸染在雾霭之中,脚下的湖泊宁静开阔。她呆立在丘顶。
【诗音】:“飞走了……”
鸟儿的身影已经无处可寻。
诗音喘息微乱,但仍然继续凝视着天空。
【诗音】:“那只鸟——”
“那只鸟儿飞向哪里去了呢?”
【亮】:“谁知道呢……”
我轻轻摇了摇头。
【亮】:“也许是哪里也到不了吧。”
【诗音】:“在蓝天之下,无论何处……?”
诗音稍稍歪了一下头,隐约有微笑浮现。
在绿意无尽蔓延的景色中微笑着的、身着连衣裙的少女。不知什么地方缺少了现实意味、仿佛误入了童话世界的少女——
【诗音】:“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她的视线再一次转向天空。
【诗音】:“啊……”
“今天又是格外地耀眼……”
少女所仰望的太空中,除了太阳、蓝天与云朵,还有一颗闪耀着红色不祥光芒的星星。
只要那颗红色的星星存在——童话就不会以Happy End结束。
即便是在正午时分仍然闪耀的那颗星星,是将在不久的未来造访的灭亡的征兆。
【亮】:“但是还有时间。”
“世界现在还不会终结,是吧?”
【诗音】:“嗯。”
似乎她很快就点头了。对于这个世界,诗音诚然是比我了解得更多的。大概连一些不知为妙的事情也是知晓的吧。
【亮】:“呐,诗音。”
【诗音】:“嗯?”
【亮】:“世界是真的要终结了吧?”
【诗音】:“嗯,要结束了。”
这一次,一瞬都不到诗音就点了头。
【诗音】:“但正因为有终结,此刻活着才觉得开心。”
“告诉我这些的是在这里度过的日子,还有你。”
“对吧,亮?”
这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止了,因为诗音那太过清澈的笑容,也因为从她的表情和言语中感受不到一丝迷茫或后悔。
【亮】:“我……说过那样的话吗?”
总算冷静下来的我尽量冷淡地说道。
【诗音】:“就算亮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
“绝对,不会忘记……”
她又将视线移向天空。
【诗音】:“我想再……”
从她仰望天空的侧脸望去,诗音如同正在虔诚祷告的圣女一般。
【诗音】:“我想再在这片天空和白云下多待一会儿,只是一会儿。”
她的眸子通透而深邃。
她那小小的愿望——
由我来实现吧。
因为我就是为此才站在这里的。
【诗音】:“亮。”
【亮】:“什么事?”
【诗音】:“我想待在这里。”
“跟你一起——”
2011/01/10 20:41
结束午饭后的散步,我们回到了菜田。因为气温稍有升高,我本来是要诗音回家去的,可她却说“一个人回去了也没什么事可做,别对我这么见外。多少我也能帮得上些忙”。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结果诗音从刚才开始就在那边认真地摘着番茄的腋芽,虽然我觉得那并不是什么需要如此全神贯注的作业。
【诗音】:“啊!”
【亮】:“怎么了?”
听到诗音声音不大的叫喊,正在为马铃薯田翻土的我停下了手。
【亮】:“诗音,出什么事了?”
我站起身,跑到她的身旁。
【诗音】:“嗯、嗯……是蚯蚓。”
【亮】:“…………”
我无语地盯着她。
【诗音】:“但、但是……不管看到了多少次还是觉得怪吓人的。”
过着极端的与世隔绝的生活的诗音在此之前基本上没有过什么与自然接触的经验。不单是蚯蚓,其他的虫子也只是在图鉴上见到过而已。
【亮】“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在菜田里已经工作两个月了。”
【诗音】:“嗯……”
她居然消沉起来。是不是有点欺负得过分了?
【亮】:“啊……诗音。”
【诗音】:“诶?什么?”
【亮】:“把那只蚯蚓捉住了放进塑料袋里吧。顺便找一找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
【诗音】:“捉蚯蚓?拿来吃的么?”
【亮】:“怎么能吃呢。傍晚要去钓鱼,用来做鱼饵的。”
【诗音】:“要把这样的活物给——”
看来像是受到了文化差异的冲击。
她的身姿真是怎么都看不厌啊,我这样想着。虽然以前那个稍显冷漠的诗音也不错,现在的诗音则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看到的一切都毫无隐藏地做出反应的样子总令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诗音】:“那么,我会努力去捉的。”
【亮】:“嗯,加油吧。”
【诗音】:“啊——”
【亮】:“诶?”
诗音向种着马铃薯那一带望去。
【诗音】:“马铃薯……叶子展开了好多。”
【亮】:“啊,看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收获了。刚才我稍微看了一下地下的部分,生长得出乎意料地好——”
等一下。
【亮】:“我才注意到,从种下种薯到现在连30天都没到,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呢……?”
【诗音】:“因为那是基因改造品种啊。”
【亮】:“基因改造?”
【诗音】:“为了在移民船上栽培而改良的品种。”
“因为移民船的空间和能量有限,所以制作出了通过人工加速培育,用少量的养分也可以生长的物种。”
【亮】:“这些马铃薯就是吗?”
诗音微微点了点头。
【诗音】:“在短时间内就可以收获,说得极端一些,在沙漠地区或者西伯利亚也可以繁育的顽强的物种。”
【亮】:“诗音,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呢?”
【诗音】:“对基因进行调整的可是我啊。除了马铃薯还有茄子和番茄、黄瓜、萝卜、胡萝卜、芹菜……”
“因为讨厌芹菜,本来是不想调整它的基因的。不如说恨不得把它连根除掉。”
【亮】:“…………”
虽说诗音的专业确实应该是基因工学,为什么连这样的工作也要做呢……
其实诗音在菜田里基本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这么想看来是不对的。
【诗音】:“我会去捉蚯蚓的……”
诗音窥探着我的眼睛。
【亮】:“嗯?”
【诗音】:“但只是收集鱼饵的话没有意思。”
“所以……教我钓鱼吧?”
【亮】:“啊,可以。”
【诗音】:“谢谢你,亮。”
2011/1/14 15:33
傍晚时分,我们回到了山中别墅。虽说劳作之后当然应该吃晚饭了,但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我把今天收获的蔬菜放在厨房,和诗音一起走进起居室。
【亮】:“那么诗音,开始吧。”
【诗音】:“嗯。”
诗音听话地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我检查了她眼睑和口腔的肤色,确认没有什么异常。然后又测量了脉搏、血压和体温——也都没有发现异常。
【亮】:“自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诗音】:“早上不也这样问过了么。”
【亮】:“早上是早上,现在是现在。明白?”
【诗音】:“没关系。要是有什么的话,我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你的。”
【亮】:“还不是因为诗音爱逞强吗……真是没办法相信你。”
【诗音】:“人家可是什么都没打算隐瞒的,可惜你还是不信……”
“要不然,触诊什么的怎么样?用听诊器来检查也许不错呢。”
这样说着,诗音将手搭在连衣裙的衣肩上。
【亮】:“等,等等……”
【诗音】:“为了让你相信我嘛,彻底检查一下的话亮也就信服了吧?”
【亮】:“等一下,明白了还不行吗——我输了。”
【诗音】:“输了……?”
诗音把手从肩上放下来,想不通似的歪着头。
真是的,所以说对天然系的角色应付不来嘛。
【诗音】:“但是——”
她的表情严肃起来。
【诗音】:“我是认真的,要是亮无论如何都在意的话,什么样的检查我都会接受的。”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当然不是因为身体状态不好才这样的吧。
刚才的那句话,有多少成分是天然呆,又有多少成分是认真的呢——
【亮】:“嘛,我也不是在避讳着那什么……”
【诗音】:“那什么?”
【亮】:“那个,我也只是在军队略微学了些初步的医疗技术而已。”
实际上,正规的诊断我是做不到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按照Elica所写的笔记进行着谁都会做的检查罢了。
【亮】:“总之没有什么异常就要好好保持。吃晚饭吧。”
【诗音】:“嗯。”
脸颊上还带着红晕的诗音微笑着点了点头。
夹有火腿和莴苣片的面包、蔬菜汤、略微撒了椒盐锡纸烤制的鳟鱼,今天的晚饭也简单至极,可诗音不但没有抱怨,还始终带着笑容。
【诗音】:“味道不错。亮果然擅长料理呢。”
【亮】:“承蒙夸奖了。”
因为被这么直接地夸奖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我把饭后茶放在诗音面前,然后把自己的茶也放下,在诗音的对面隔桌而坐。
【诗音】:“呼——呼——”
有一点怕烫的诗音吹着腾起水雾的茶水。虽说一开始把茶泡成温的就好了,但因为诗音对着茶杯吹气的样子很有意思,我还是泡了热茶。这也算是我小小的乐趣吧。
【诗音】:“……?你在看什么?”
【亮】:“啊,没什么。”
诗音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将视线落回到了茶杯上。
【诗音】:“今天也……”
【亮】:“?”
【诗音】:“今天也好开心啊。能够过着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很开心……”
【亮】:“…………”
除了从早到晚都要劳作以保证食物之外便无事可做的的日子。这样普通的日常生活,她居然说很开心。我不禁为之感到些许悲伤。
【诗音】:“那我先去洗澡了,可以吗?”
【亮】:“诶?啊,反正我也要收拾桌子的”
【诗音】:“嗯,那么——”
正要从椅子上起身的诗音却停了下来。
【诗音】:“亮。”
【亮】:“怎么了?”
【诗音】:“偶尔也一起洗个澡怎么样?”
【亮】:“……!?”
我险些没拿住杯子。
【亮】:“我说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诗音】:“我还是不习惯一个人洗澡嘛——”
诗音还真出乎意料地是个大小姐啊。
【亮】:“好了好了,快去洗澡吧。”
【诗音】:“但是,后背和头发一个人洗的话很麻烦的……”
【亮】:“自己努力去洗吧。”
【诗音】:“亮真冷淡……”
说得好像很遗憾似的,诗音走出了起居室。真是个难对付的女孩子。虽说如此,我之所以过着每天都要照料她的生活却不觉厌倦,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吧。真是弄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诗音毫无戒心的话语和举止仿佛总能剥落掉包裹着我心灵的厚甲一般。这大概决不是什么坏事。决不是。
听着诗音的呼吸声确认她已经入睡,我从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关掉灯。本来是想着就这样离开房间的,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坐回到椅子上。
【亮】:“…………”
诗音的呼吸正常,没有什么紊乱。大概……没有问题吧。我担心得有些过分了。
【亮】:“——嗯?”
才注意到诗音的手一直放在被子外面。我轻轻握起她的手,打算放到被子里面——这时,诗音的手却紧紧地用上了力气。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力量,我还是没能放开。
我也回握着她雪白纤细的手。诗音的手微凉,但是却可以从中确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亮】:“——?”
诗音的嘴微微动着,好像在一遍遍重复着什么相同的话语。想要确定她在喃喃地说些什么,我将耳朵挨近诗音的嘴边。这时——我像被冰冻住一样僵硬起来。
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诗音轻闭的眼睛中流出了一滴泪水。大概是在为什么而感到悲伤吧。那是为谁而流的泪呢。在梦中,在心底,她怀抱着怎样的悲伤呢。
缓缓地放开她的手,不能陪她落泪的我背过身去。
我还无法面对你的悲伤,因为我尚且没能给自己的悲伤做出了断。
那时她柔软的手的触感我仍然记得。怎么会忘掉呢,那些与她一起度过日子。
【亮】:“……弄脏了啊。”
我盯着自己的手。沾满泥土,到处是伤口,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
要是戴着手套就好了,怎么压根就没想到这回事呢。不对,既然明知道要挖一个不小的坑,当然应该用铲子的吧。
【亮】:“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是啊,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呢。突然感觉自己在一生中一直思考着的也不过是这个问题而已。
——除了与她一起度过的时光。
因负伤而灼痛的手被冷风吹拂着,感觉很舒畅。
那么,再一次回到过去吧。
为了让这双手能够再一次挖下去,将故事从始至终回忆起来吧。
在今天之前、在来到这里之前有没有做错过什么呢。
有没有什么话未能出口呢。
有没有什么故事无法诉说呢。
为了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一件一件地回忆起来吧。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2011/01/15 20:56
翻译:toaruplume(ipushu的另一个ID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