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之地，梦醒时分——我所见的《君が望む永遠》

现实之地，梦醒时分——我所见的《君が望む永遠》


　　所有人都曾有过充满梦想的少年时期。青春的朝阳映照着闪光的眼眸，激情随长发一起在风中飘扬。这是只属于少年人的、人生中最光明的一段日子；在旷野中随性奔跑，目光所投向的是遥远而不可及的方向。看着身旁的友人或与你互相之间抱有微妙感情的女生，脸上的笑容从来不变；而手中的时间，仿佛还有永远，再也不会用完。

　　最初知道君望的名字，是在NT论坛上面。某人的疯狂推荐已经足以成为买下它的理由；小心地从封皮中拿出君望的碟，放入机器中播放，脸上不由得闪现出这样如苦笑般的笑容；所有没有接触过君望的人对动画的第一印象应该都是这样吧。真是一篇热血、阳光，而且有点磨叽的经典式校园恋爱故事啊，看到这样的画面，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人都会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每一天都轻轻松松地很快过去了。约女孩子一起出去、和损友到处游玩、在夕阳的树下幼稚地接吻、让照相机为自己拍下合影留念的照片；一切都是那样平淡无声。只有校长在放假前的演说才清醒地提醒着所有人，和别的校园恋爱动画不同的是，在学园的院墙外还有着名为“社会”的广阔存在。虽然已经高三，但却没有人记得这一点：在祭日的夜晚互相依靠、被女孩强逼着买下生日礼物，少年对那一直在喜欢自己的内向女孩这样说，在心里也对自己说着——时间还有很多，这些时光的流逝将带着我们，走向永恒……

　　……三年之后，街道边一间不大的连锁餐馆里。和两个小女孩同事开心地打闹，少年的面容和声音依旧，但脸上和心里却早已抹遍了浓重的哀愁。依然是那张温柔、瘦弱的笑脸，跟在身边的是剪掉长发、声音依然开朗一如学生时代的女孩。对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忘记的，尽管所有的记忆都会被确实地埋藏在心底。两个人各自有了独立的工作，在夜空的街道下也如普通的情侣一般互相依偎；在同一张床上进入梦乡又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同吃饭、考虑构建新的温暖之家。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但社会的砂石尚未开始打磨充满锐气的棱角；在心中，你也曾把自己比作当年给她买下的戒指：拥有白银的光泽和纯洁，两个心灵之环包含对方、在对方身旁找到契合自己的地方。是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人的心灵不能忘记的，然而，只要痛苦的记忆还存留在脑海之中，那这记忆也同样不会被永远遗忘。

　　有的时候，在夜里失眠，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你会不由得感叹时光竟是过得如此之快。三年。三年的时间已经够久，足以在少年和少女身上刻下成熟的印记，也同样会令那涉世未深的天真小女生变成开始有自己的情感和主见的高中女孩。只要一个偶然的机会，重新见到的昔日爱人的妹妹就能很容易地令沉在心底的记忆泛起；不知什么时候，你突然发现那种只属于少年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真挚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地从身上褪去。那是一种狂热，一种只属于半大孩子的特权：无论是悲伤、欢笑，还是在眼前出现的愤怒之颜。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你终于发现，你不会、也永不可能对往日的悲剧无动于衷：本意或非本意地，只要记忆和时间开始回转，命运的车轮就会被自然带动，再度将有关的人们卷入痛苦的深渊。

　　——速濑水月。在三年前那悲惨而恐怖的一刻之前，你和她都不会想到，她在三年后、也就是现在如斯般的处境，就如同世上没有人能够预知自己接下来的三年。日日夜夜，你们互相接吻、拥抱，互相渴求；她在工作中也已有了优雅、坚强、善解人意的前辈，就如三年前那喜欢游泳的小女孩和她自己的关系一般。说到底，自己还是喜欢游泳的吧；但那突如其来的悲剧却毁了自己最好朋友的人生、将自己所爱恋之人的一年青春时光化作泡影，然后，又以完全不同、意想不到的曲线转来，将自己的努力和未来全部打入深渊。有的时候，人生失去一次机会就不会再复得来，而且，失去之后，也许付出多少努力都不能再抓到那曾经如此的接近的桂冠。在游泳的选拔赛中彻底失败，从此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就算这样，自己也没有消沉，至少在表面上没有，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那个坚强的女孩。你是否觉得，在你身边，有人更加需要安慰、需要有人去爱呢？——温柔地共处了一年，你对那消沉者的照料无微不至；终于，你们碰触、相拥，从对方身上填补自己那心中的空白。这样下去，你欣慰地看着对方的身体和精神一天天恢复；这重新开始的人生渐渐持续，直到有一天那仰慕你的女孩偶然地撞见了你在他床上惊讶的容颜。——也许，就和当年的交通事故一样，一切都只是命运那残酷的玩笑；然而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被愤怒取代，你心中旧伤又被重新撕开：因为，你知道，从今以后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一双天真的笑眼。

　　一切都如流水般慢慢过去。少年不再消沉、并且找到了工作，女孩继续忙碌于公司的事务，企图忘却曾经的梦想的丧失和背叛好友的伤害；而那躺在病床上、失去意识的另一个女孩甚至从来都不知道，世事流转，时光和旧日年华早已不再。也许，这样还算是比较幸福的吧？——但你为什么又要醒来呢？随着那柔弱、清丽脱俗的长发女孩再度睁开双眼，几个人的人生道路又将再次改变。她不是在昏迷一年半载后醒来，那时少年的心还系在你的身上，你们还可以继续未完的情缘；她也不是在十几年之后苏醒，那时少年和自己所爱的人已经成立了家庭，被家庭的责任和契约拉住，甚至连儿子也即将成为少年。那时再看到醒来的你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关心、照顾你，但他的成熟和阅历已经能够阻止他完成那已然忘却的爱恋。不，不是的，你为什么偏偏在他刚走上社会、身体被社会束缚而热血还没有变冷的时候醒来？无论是出于昔日的感情或出于责任，他一定会赶到你身边，试图与你一起重新补回那失落的时间。这是还属于少年的无望的冲动；也许是同情，也许是责任，也许他心里还存有一点对过去时光的怀念。于是，他就到了你的身边来了：他和你那已经长大的妹妹以及医生护士一起，竭尽所能地欺骗你，用违心的话语润暖你干涸已久的心田。

　　因为都是同类的著名悲剧性恋爱动画，所以很多人在看君望的时候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去把它和Kanon比较。除去音乐剧情画风这些表象的东西，给我印象最强烈的还是这两部动画的灵魂：Kanon给人的感动就象潮水一样，一点点地把情感推向高潮，人站在海中，任由浪浪悲伤在胸中激荡，只觉得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哀痛鲠在喉中，令人窒结；而君望的感动则是淡淡地，无处不在的。那是把全身都投入蓝色的悲哀之池的感觉：身体被一种感情浸没，只能无力地躺卧，让灵魂在水波的流动之中漂浮、震动，然后切齿叹息。说到底，命运的捉弄凸显出人的无力，人的无力又深深地现出年轻人初入社会时的迷惘。看到游泳馆内别人在刻苦训练的时候，水月哀哭的是她那破灭的梦想；不停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的时候，使孝之感到痛苦的是失去两个那爱自己、也为自己所爱之人之一的抉择。——想同时顾及两边，结果却一边都顾及不到，而时间却不会倒流；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被温柔的笑脸掩盖，换来日复一日的深深的自责，最后在不觉中对那个自己真正爱着的人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在陌生而严酷的社会之中，年轻的心灵很容易地就会懦弱、无力：孝之在逃避，用不停的奔走，用对爱人冷淡至极的态度；水月在逃避，用消极的等待，用酗酒，用和其他男性的报复性地交欢。她做这些，没有人会谴责，因为她已经付出得够多，也经受了够多的的伤害。说她是想报复孝之，这样的观点并不完全；她的行为是对自己自身的惩罚，对自己软弱行为的报复。——但终究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就象断掉的高跟鞋跟一样，无论怎样努力也不会重新粘合，折断的鞋跟一次次徒劳地掉在桌上，宛如蓝色睡袍中那伤痕累累的心灵。丧失了梦想,又背叛了朋友,她被伤害得已经够重了，见到她，谁不会同情？——然而她最憎恨、最希望甩开的，也恰恰是他人的同情。

　　看到最后几集的时候就在想，君望中的这些人：孝之、水月、遥、茜。所有人都把这一切悲剧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深深自责；他们都太善良、太仁慈了。这由一场悲剧而生的一系列悲剧并没有原因：每个人都没有过错，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是残酷的命运，每个人又都有过错，因为在这样的命运之中他们作出了逃避的选择。茜在逃避，她毕竟还是喜欢孝之、也喜欢水月的：在那一个夜晚，手中的贝壳一个一个掉到地上，茜终于绝望，终于对遥披露了事实。在悲哀的感情普遍显得平静、几乎波澜不惊的君望里，那一幕例外地，使全作达到了高潮；那是能让人把嘴唇咬出血来、全身被痛苦和无力感彻底淹没的高潮。

　　得知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年的时光，遥再度陷入昏迷之中；对现在的孝之来说，遥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人呢？三年前，他可以为了她整年地消沉下去，而现在，他却已不知道，遥和水月在他心中各自所占的真正价值。水月在万念俱灰之中，向遥喊着，她根本就没有对孝之付出真正的感情——殊不知对遥来说，就算不能再次得到孝之的爱，她也决不会容许这样的说辞。长年的昏睡损害了遥的肉体，却没有损伤精神；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孩，还是如以前一样，聪慧、温柔、坚强。——在那之后，她立即投入辛勤的复健训练：人生三年最好的青春时光在昏睡中虚掷，对她而言，这才是最为残酷的现实。肉体遭到非自愿的束缚，甚至连自由思考也不可能；等到醒来之后再度回首，发现这三年时间就等于在死亡的地狱中度过。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努力过，遥也开始从后面拼命追赶，追回那已经消失的时间。有付出必有所得，所以她得到了应有的报答；就象她所绘制的画册一样，我们看到的遥已经不复是往日那个傻头傻脑的内向女孩。一直在做着的梦终于醒了。Kanon中那个棉花糖的比喻同样也适用于这里，梦境的幻景甘甜、虚幻，却又苦楚不堪；经过了三年的隐居，这个美丽的灵魂破茧化蝶，向着她心中希望的高山飞翔。——其实，哪怕就是和外向的水月或茜相比，内向的遥都要比她们更加坚强。

　　和主角们相反，同样坚强的还有君望中的配角们。无论是慎二、店长、石田女士或星乃文绪，他们都是各自有主见、努力前进的人，这些人的性格衬托了懦弱、逃避的主角们，激励他们，影响他们；呆在原地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这些人都各自以行动证明着这一点；有店长和石田女士这样的上司，是孝之和水月的幸运。虽然戏份不多，但很难想象，缺了他们，君望将会怎样。——当然，还有大空寺（她也叫あゆ啊）和玉野这两个纯粹搞笑的人物：暂且不管从她们俩的外表来看是怎么看怎么不象大人——最喜欢的就是每集末尾那几个涂鸦风格的Q版小人。就象西洋古代创作剧作的规格是一定要在三连悲剧中附加一出羊人闹剧一样，胡乱画来的小家伙们轻松地就抚慰了感情的哀伤。这是在持续低调之中一种必不可少的转换和调剂；稍稍轻松之后，就可以整理精神，再度把心投到那蓝色的水池之中，感受又一次的悲伤。（而且，穿着小熊装的Q版水月！遥的那辫子！……那种画风，真是很可爱呀^^……）

　　如果说KANON的基调还是浪漫主义的话，那君望的痛苦与残酷就象呼吸的空气那样现实。君望的记忆和Kanon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它不是Kanon那种一听到主题歌就足以令人条件反射式掉眼泪的深刻记忆；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在社会中磨练成人，融入这个社会，到那时，无论是多么悲伤的回忆都终将化成平常的人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感受到的悲伤感觉总是会一点点变淡，在能够正视自己的痛苦之时，少年和少女们才真正变得成熟。泡上一杯黑咖啡，好好地体味君望的后面几集吧：慢慢淡化了哀痛之后，这部动画的终结就象喝光了杯底最后一点咖啡一样，在孝之和遥象个真正的成人一样微笑地告别的时候，最后的结局所有人都已经能猜测得到，那甚至显得有些俗套。——彻夜不眠地将整部动画看完，听着最后的ED，看到成家的孝之和水月幸福的生活，人会觉得，现在需要的也已经不是Kanon结尾处那有如大赦一样的感动。放下杯子，轻轻地把头向后靠在沙发上，让心中的哀愁淡去、消逝；终于，在嘴边也会露出一丝温馨的微笑。接下来，只是转过头去，看看窗外已然开始发亮的天空；然后，再闭上眼睛，全心全灵地去体味口中那带着些许苦味的黑色余香。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