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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 逸于世外的光翼——论Key作品中的独立赋格及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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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谢:对特此为本文制作标题图的陈君表示诚挚的感谢~)
追记:鉴于本文是出于陈君之邀写成的,值此沉痛悼念之际,将本文献给我的挚友:laputachen。
——2012年4月2日 Cr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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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は飛ぶためではなく、風を贈るために存在しているのだろうか…【注一】

  有时候,当你静心读罢一部意味深长的作品,望着那屏幕中的二维世界,你是否会觉得它是有灵性的呢?就好似正是因为那双逸于世外的光翼拂过了你的心灵,你才放下了日常思维的滤镜,直接用心去悟得了一片天地。嗯。这个问题先到此打住,我只是希望大家不要为我这文章的题目所困,且当是围绕Key来聊聊一些并不怎么主流的话题好了。我觉得,欣赏一部好的作品,也可以是一种深入的审视与发掘,如果这篇不起眼的讨论能带给大家哪怕一点点新鲜的视野,我就非常满足了。同时在此Key十周年之际,作为一名平凡而忠实的Key作品读者,谨以此文表达我对Key这十年来馈赠的感谢。

  如今,网络、传媒的发达已使得谈论Key的语境和当年Key刚成立时不太一样了。关于Key,除了原作,一部部被改编搬上荧幕的动画,各类周边,以及丰富的网上热议、捏它,我们有着空前多样的机会去接触Key。不过,扩大的受众和纷繁的衍生之下,Key最本质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就比如说,当今在京都ANIMATION的热潮下,Key的概念很容易和京都ANIMATION的色彩相叠。京都在几部Key原作的动画化中的确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但京都作为一家商业动画会社,更多的只是搬运者、改编者、演绎者的角色,京都改编的其它完全不同于Key系的作品所引起的热潮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点。因此本文并不打算就这些“热点话题”和捏它进行一并讨论,而希望能从我的角度去描绘Key中最宝贵的东西。此其一。既然提到了Key的本质,那么,就必须确立一个探讨的基础。从我的阅读体验来看,Key的作品至今依然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内在统一,原作本身并没有丧失作品特质而完全成为商业性的附庸,内容上也没有因为麻枝、久弥、凉元等多位作者的执笔而显出零乱的局面。只要这种“Key味”还在,Key就依然可以作为一个作品群的概念来讨论,而不会蜕变成一个个商品符号,这是我们展开讨论的基础。此其二。关于Key的讨论可以有很多种,大家或许也已经在网上见过很多了,因此这里我也无意将Key社的十年发展历程进行个罗列,亦无意将各大经典场景一一枚举和大家重温,而对剧情的推敲同样不是今天的重点,比起这些,我更想在此拓出一幅更深入的视野,然后随意拾起几片散落于这幅视野中的美丽的贝壳。

  首先,我来解释一下“独立赋格”的含义。让我们来试想一下一种常见的阅读情境:一些生活类作品,特别是偏向现实主义的生活类作品,人们往往通过“剧情和自己的生活经验的直接对比、概括”来理解作品所表现的东西。因为这类作品的背景、人物可以认为是直接取材于生活本身,或直接改造于生活本身的。唯物论所谓的“艺术来源于生活”的观点即出于此。比如一些日常系的GAL,或一些非日常设定中具有“生活实感”的角色,读者对于此类的一般反应是“这个角色/设定很‘真实’”。然而,生活,或者说现实经验中的事物、概念,并非是艺术唯一的表现对象,如某些现代艺术就可以超越“形”与“色”的束缚而直接表现精神现象学意义上的“感悟”或“生命冲动”。当然,这些现代艺术的表现形式很少出现于电子小说之中。就GAL类作品而言,它总需要有一个叙述主体。那么,当作者心中希望表现的主题是非经验性的直觉(甚至是形而上方面的直觉),而他/她又准备创作一部GAL类作品时,那么,其最好的选择就是——让一个与现实世界少有瓜葛的,空灵而富于表现力的二维形象为他/她的理念代言,而二维的世界也往往在这方面有着极大的施展空间。在ビジュアルスタイル对Key的主要作家麻枝准的一次访谈中,曾经有读者问麻枝:那一部部围绕家族的羁绊而展开的作品,是否是出于您本人对生活的体验呢?麻枝的回答是:(家族)题材并非有意而为之,而是水到渠成罢了。而且,完全不是基于生活体验,而是自己的“思考”、“价值观”自然地流露于作品中的结果。【注二】

  我们在阅读一部GAL作品时,往往趋向于认为,所谓人物,那么他/她就表示一个特定的人,所谓场景,那么它就是这个场景本身,诸如此类。这在许多情况下也并无问题。但在有些情况下,我们会发现我们通过这种理解模式而产生的感想与作者要表现的东西发生了错位(当然拥有自己的理解也并不是不对的)。比如,有很多感动于CLANNAD的读者认为,CLANNAD中的亲情表现很震撼,让自己很受触动,既然所谓艺术来自于生活,那么通过上述的“剧情和自己的生活经验的直接类比”,这些读者很容易就得出了“激励自己在生活中要关心他人、孝敬家人”的感想。而麻枝也自然成为了他们心目中富于生活经验者的形象。有位读者曾这样问过麻枝:您出色的作品让我重新思考、看待家族,非常感谢,那么不知您希望传达给您的双亲的又是什么呢?麻枝答道:虽然写着这样的剧情,不过这么一提到关于自己的事,却突然发现什么也想不出来。这就是所谓作品创作与实际体验的切离吧。【注三】那位提问的读者让我联想起柏拉图在其代表著作《理想国》中的一个经典寓言。地穴中有一群人自出生以来就背向洞口被禁锢着。他们只能看洞壁,且身后有篝火燃烧,将他们背后看不见的情景投影在洞壁上,于是,这些“影子”被他们默认为“唯一的存在”。【注四】这里,我无意硬搬一整套柏拉图主义的世界观,柏拉图认为艺术只不过是理念的影子(世间万物)的影子,而我认为艺术可以直接表达在柏拉图那里是第一性的东西。我想借用这个寓言,特别是“被囚者”对“影子”想当然的臆断,从反面来说明只有突破习惯性思维的束缚,才能更好地理解独立赋格这一“逸于世外”的概念及其意义。我们不难发现,麻枝在上述回答中包含了一个潜在的信息,那就是他并不是一边想着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家庭情景来编故事的,他更像是怀着对某种深层直觉的表达冲动来进行创作的。事实上,麻枝并不是一个很善于与人相处的人,在家庭、婚姻经历上也并不像一些读者所想像的那样有多少深刻体验,人生的第四个十年也即将过半的他依然未婚。然而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承认他是个经常能冒出不寻常“想法”的人。个人认为,CLANNAD中的幻想世界的设定和光玉的实质,便是其某种“思考”的具象化表现,而这些却往往被忽视为纯粹为了衬托“家族爱”而设立的一个背景。幻想世界的存在或许暗示着CLANNAD作品本身就具有“逸于世外”的特性,而在矛盾冲突中凸显出来的灵魂的纯粹和超越一切的无条件的爱(属于终极价值领域的昭示),以最直接的方式冲击人的心灵,而并不顾及生活场景的真实性,也并没有有意提示生活指导意义的痕迹。



【图1注:幻想世界的设定使得CLANNAD的整个故事在独立赋格上具有了新的特殊含义。小镇亦不再仅仅是日常生活概念中的小镇(生活的“场”),而以某种暗示的方式和精神的抽象体联系在了一起。】

  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试着归纳一下独立赋格。所谓“独立”,即表现的主体(角色、场景、背景等)不再是现实世界中其对应事物的附随和仿制品,故事的演绎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对某种实存情景的模拟再现功用,而有着自己独特的意义主张和价值领域,因而应当被赋予某种特殊的“格”。若要形象化地说,那就是“一种不依赖于现实类比意义的精灵”。

  出于这个观点,对于一些具有独立赋格倾向的作品,我很难接受网上一些“谁更适合做女朋友”之类的现实类比性质的评议。至少在这类作品中,一些角色不应作为现实中女性的附庸、衍生和影子。我们对她们的那种所谓的“爱”,其实是存在个体在现实因素的影响下对人性的既孤立又联系的实质的一种间接体认。(其中孤立的体验来自于精神二次元世界的不可及性,而联系的体验来自于爱情中的交流、关怀与依赖。)其与一般现实中的爱情不属于同一个概念。至少这对包括Key在内的一些作品是适用的。日本GAL方面著名的评论活动者更科修一郎曾说过:
オタクというトライブ(部族)を支えているのは、社会と切り離された楽園願望である。二次元の少女から社会性というノイズを剥ぎ取ることで、恋愛という幻想は純化され、楽園は強固になる。【注五】

(笔者译:支撑OTAKU这一族群的是与社会相切离的乐园期愿。通过从二次元少女身上去除被称为“社会性”的杂音,从而纯化作为幻想的恋爱,于是乐园得到了巩固和加强。)

  虽然更科的这一评论是从小众群体的心理学角度来描述OTAKU族群的,但其语意也从一个侧面提示了某些具有独立格的角色在现实中的异质性和不可类比性。



【图2注:Kanon并没有停留在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的层面,如卡农曲般交叠上升的丧失与归复为表现人性的羁绊创造了理想的舞台。宛如异界光景的大树下上演的救赎与自我救赎,其象征意义要大于事件本身。】

  至此,我们已经将独立赋格的视野框架展开,为了更为具体地描述这种审视过程及其意义,接下来我准备通过Key作品的具体内容表现来作进一步分析。

  这里,让我们来看Key于2000年推出的AIR。我想不少朋友应该对其都比较了解了。由DREAM、SUMMER、AIR三篇构成的AIR在内容结构上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独特的世界观,无论是时空跨越的广度还是意境刻画的深度,其在同类作品中都是不常见的。AIR虽存在时空的交错,但这又明显地区别于KID的INFINITY系列中那种建立在一定的科学和推理上的设定,而是一种完全诗意化的主题表现手法。这种设定本身及其原因、过程都不是作者所要表现的,真正关键的是其结果所产生的独特影响(如SUMMER篇的存在对AIR篇的特殊视角和最终结局的贡献)。这是艺术创造的一种写意的特权。而正是这种写意的环境给独立赋格提供了一个理想的前提,就像富于灵性的诗总是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和夸张的表现一样。

  作为整个作品的叙述基础,奠定作品基调是DREAM篇的重要使命之一。其中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在此篇中为我们展现出的整个小镇风貌。这里作者于景物描写或借景抒情上着墨颇多,但实际针对场景本身的信息却交待得极少。我们可以认为,作者有意淡化了小镇作为世上的某个“镇子”的意义,而在另一方面,我们也不难发现,AIR的场景在审美意义上的强调是非常明显的,这体现在其酝酿出的独特的诗情画意上,不仅如此,整个环境中还飘浮着一种独特的怀旧情绪(或者说乡愁(ノスタルジア)情结)。于是,随着小镇作为世上的某个“镇子”的身份渐渐褪去,AIR的场景被赋予的灵性之“格”便浮现画上。与其说这是一个故事背景上的地理概念,不如说这是一个充满自己主张的意境场,她好似不甘于只作为一个死的摆设,而张开双臂将一方天、地、人都拥入自己深情的怀抱。在她的怀抱中,天上的航迹云诉说着命运的轨迹,海中的夕凪(ゆうなぎ:傍晚海上风平浪静)吐露着生命的飘渺,山道旁的孩子还玩着抓甲虫(くわがた)的嬉戏,连我们的往人也怀疑“这个镇上是不是不流通货币^_^”。这一切,尤其是其中那份远去的怀念与惆怅,则从一个侧面为AIR的人文关怀论的意义作了最好的注释。

  如果说DREAM篇让语境的每一个角落都飘散出一种诗化的前现代气息,那么从SUMMER篇开始就是心灵对这种气息的追溯和直接撞击。在这一历程中首先映入我们视野的是一个历史背景。其核心场景是“高野山”,而关键词是“翼人”。如果我们对SUMMER篇加以仔细查究,便可知道其中有不少线索都可以将这个历史背景进行相对具体的定位,比如平安京时代中期的摄关(摂政、関白)政治等。这可能会给我们一种习惯性的思路,即SUMMER篇是一出以日本平安京历史为背景的历史剧。这又是一种典型的“经验类比”。然而事实上,SUMMER篇的关键问题并不在于一般历史类作品中常见的再现历史场景,而具有自己独立的意义主张。要说明这一点,我们就必须要明确SUMMER篇的背景到底要给我们一个什么信息。原文【注六】中提到的花山法皇是永観2年(AD984)继位的信奉翼人的天皇(后在一场阴谋中出家)名号,藤家则指代当时利用皇室外戚关系把持朝政大权的藤原氏一族。根据柳也事后在“都”滞留期间的调查,将本篇推向高潮的高野山之役,实质上是从“吾妻”来的官兵(暗指藤家)和高野派势力,即当时朝野两派对立势力矛盾激化的结果。藤家认为高野派掌握的“翼人”力量太大太危险,必须除掉,便以“统一信仰”的旗号围攻高野山以巩固自己的政治根基。而高野派不过是想把翼人作为武器来利用,一旦翼人出逃,无法控制,当然会为除后患而毫不犹豫地将之封印,亦无真心要保护翼人的意思。整个历史背景看似复杂,它的本质其实就是一场在人类历史上不断被重演的为争权夺利而展开的残酷政治纷争。纷争讽刺性地将人类的愚昧暴露无余,而AIR则在这一基础上跨出纷争本身的纠结,以一种超越的视野将目光落在了人性上。这才是作者要传达的一个主要信息。这个信息从SUMMER篇首章社殿的阴谋一直贯穿至终章柳也的追述,其对人类的象征意义已远超出某一历史事件,而散发出一种博大深厚的悲悯之情。在利益面前人类的良知无数次被淹没,社会集团总是在坚执的“秩序”和“教条”下扼杀个性和异己,反复的愚行背后唯有隐居深山的高僧的深深叹息。【注七】





【图3/4注:高野山伽藍群/高野山金刚峰寺(局部)。平安京时代历史的接点与其说是一种历史小说手法不如说是一种对人类社会的影射。翼人最终的命运并不是一个古老而忧伤的故事的终点,而更像是一声来自天外的箴言。】

  与此相对的,是翼人一族的无垢的品性和超越尘世的属性。在道德上,他们是善的象征(如神奈的天真和绝不杀生),在精神上,他们通达星辰宇宙,有着博大的灵魂。他们用自身的抗争发出了一种来自世外的声音。然而,面对人类历史的洪流,他们永远是失败者。利欲的争夺,集团的强权,扭曲的信仰,和对异己的狭隘与偏执,这一切的一切,终都化作了灵峰高野山上那场彻夜的大火,火光照映着满月的夜空,承载着这个星球恒久之梦的羽翼带着箭矢的伤迹与咒缚的痛楚消逝在了那永劫不复的黑暗中。纵使天空中的封术终会在时光的洪流中消退,破碎心灵中的噩梦和战死怨灵的诅咒也将使她永远得不到来自另一颗心灵的温暖,而作为翼人末裔的她的灵魂更将在每一次的降世中因人类肉体之器无法承载翼人深厚的心而经受无可言喻的痛苦,直至死亡。然后,进入下一次的轮回。或许她本该选择解脱,带着她那对悲哀宿命的羽翼归魂大地,在大地的悲叹与时空的虚无中为这疯狂的世界宣告终末的到来。然而,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传承着翼人一族自古秉持的至善,更因为她在两个平凡的灵魂中看到了她所憧憬的幸福——一个栖息于海边小庵的祥和的梦。祥和的梦散发着人性的希望,也给了她无可比拟的执着与坚强。她毅然选择了坠入无尽悲伤的轮回,等待着有一天,有一个灵魂会奇迹般地将她从这一切中解救出来。但是奇迹从来就没有到来过,她也从来就只有两个选择——归魂大地的解脱与徘徊青空的悲伤。就这样,她在这片青空之中等待了一千年,将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梦做了一千年,以至于连这片天空都染上了悲伤的色彩。我们明白,翼人是AIR中一个虚构的存在,但其在整个故事架构中所承载的意义使其地位(格)完全摆脱了一个臆造的泡沫。正是在人类残酷而愚昧的利益争斗和翼人高洁的灵魂这一鲜明的对比下,整个SUMMER篇才冲出了对历史本身的附随,最终为我们传达出了一道充满象征寓意的信息——向着全人类的天问与反思。这里,请允许我借用Sound Horizon的一句歌词:
嗚呼… 火を騙り 風を穢し… 嗚呼… 地を屠り 水を腐す… 軈て 貴方がたは 神を殺し 畏れを忘るるだろう…【注八】

(笔者译:啊… 欺骗于火(火烧社殿) 污秽于风(玷污翼人【注九】)… 啊… 屠虐于地(屠遍高野山) 腐浊于水(血染博多湾【注十】)… 终有一日 汝等将弑杀神明而忘却敬畏吧…)

  从神奈到观铃的一千年,就是生命抗争与坚忍的一千年,而小观铃最终以其超越宿命的坚强意念和晴子、往人一起为这个注定的悲剧画上了一个尽可能善终的句号:永别的时刻来临了。或许我们只能去迎接大地的悲叹,去等待时空的虚无,但是如果还有人相信我们的本质是“人”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也请给她另一个选择——让她去聆听那来自人心的最终祷告,用人性的关怀与慈爱带给这颗小小星球的记忆最后一丝温暖吧,愿她能够带着自己的幸福告别这个异化的世界,在另一片星空下获得自己永久的安息。这便是AIR整个背景中的独立的意义主张,它不依附于某个特定的现实场景和历史事件本身,而以自己独特的角度阐述了一种深刻的天地情怀与思索。



【图5注:塔。自私而贪婪的人们妄图以此禁锢来自上天的“幸运”——天使。但急功近利的他们永远不明白什么才是幸福。(AIR 全年齢対象版初回特典 絵本「羽根のある女の子のはなし」)】

  而作为这种博大情怀的表达主体的神奈与观铃,也在整个独立赋格的过程中获得了新的内涵。这集中体现在她们的位格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所谓的“美少女”或“萌えキャラ”上了,她们在情感层面上的表现也各自超越了一般“爱情”,而成为了一种人性精神诉求的代言者。她们都是为社会性所排斥、被孤立的“异端”,代表者一种个体性的自我价值,有着自己独立的视野。个体性在社会性的浪潮中往往是没有选择的。因为种种特殊原因,孤僻、乖戾、与人合不来、无法成为集体的一份子,那么,这样的灵魂就是不被社会——这个巨大的集体意志——所需要的,因此就算悄无声息地自生自灭也无所谓。正因此,她们以自己超然的精神对外界环境和宿命的抗争本身,就成为了对个体性存在价值与诉求的最响亮的宣言——即使是一道划向破灭的光,也要在破灭之时演绎出灵魂终焉的绝唱。这就是她们被赋予的独立格。
身は華と与に落ちぬれども、心は香と将に飛ぶ。【注十一】

(笔者译:纵使身躯如花落,心若芬芳散天河)。

  这是于弘仁七年(AD816)获赐在高野山建金刚峰寺的弘法大师空海的一句名言。它同样适合为一百多年后于这灵山上空飘零殆尽的翼人饯别。她要的不是高超的法力,也并不需要奇迹,或许,飞向那片星之记忆下的太古大地,已是最属于她的归宿。不过,她的消亡本身已把一语来自天外的声音留在了青空之下。我们用逸于世外的格别为之送灵,只因那里有我们对终极维度的关切和对精神家园的乡愁。



【图6注:星の人。我非常赞赏这个提法。这进一步体现了星之梦远远超越出一部微型场景剧的深远视野,并将梦美的形象意义引伸至一种更普世的关切——人文关怀。正如图中,背映着浩瀚的星空(世界)和地球(家园),梦美作为一种理想的化身引领着孩子(未来)。】

  独立赋格作为一种在艺术创作中的特有现象,在Key的许多作品中都能发现其痕迹。除了AIR之外,还有如planetarian中,废墟猎人在星空的救赎下从行尸走肉般的杀手化作心怀人性精神的“人”的位格升华过程等。或许是出于一种冥冥中的感悟吧,一些同人在对Key作品的二次表现时也有意无意地用到了类似的意象。比如在軍魔さん以CLANNAD为主题的M@D作品「Felicidade 落ちこぼれの天使たち」中,就有一幕将CLANNAD的各人物一一对位代入卡巴拉生命树的十个球面(代表造物主用以彰显自己的十个溢出阶段),同时又对每一个溢出阶段进行了重新定义。我认为这也可以作为一种对独立赋格的形象解读。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重新定义的十个溢出阶段也都指向了终极的维度。德国神学家、哲学家蒂利希(Paul Tillich, 1886-1965)说:“在审美领域,终极关切体现为对表达终极意义的无限渴望。”【注十二】而通过上述多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在很多时候,独立赋格背后的表达恰恰符合这一描述。

  因此,我将独立赋格的意义作如下总结:独立赋格给予了我们一个审视作品的新观念,它能够使我们意识到,一部作品的价值,并不限于实际的认知与行为范畴,它可以既不传递知识,也不作为感官娱乐(如科幻的新奇,推理的悬念,打斗的刺激等)的消费品,更无意对行为作出任何指导。有时,它只是怀抱着一种深切的情感,降下一种非经验性的体验,而这种体验,往往能够在非理性的层面上引起人们直觉的共鸣,甚至孕育出对终极维度的关切。

  最后,我想借用一位上世纪的学者的著名论述来为全文作结:
人并非完全限于知识与行为,人与其环境——世界、存在、人类、事件——的关系也并非穷尽于对环境的纯知觉或影响。假若一个人是以一种深切的感情,像直觉和情感,来体验周围世界的;又假如一个人由于感受到世界的永恒本质而被深深打动,以致激起诸种情感,像虔诚、畏惧、崇敬,那么,这样一种情感状态便比知识和行为还要有价值得多。【注十三】


【注一】详见:片岡とも, 『Duette A』, stage-nana, 2000
【注二】详见:豊泉香城編集, 『ビジュアルスタイル Vol.1』, ビジュアルアーツ, 2008, p.7.
【注三】详见:豊泉香城編集, 『ビジュアルスタイル Vol.1』, ビジュアルアーツ, 2008, p.13.
【注四】详见:Plato, Republic, Central Compilation & Translation Press, 2008, BOOK VII
【注五】详见:更科修一郎, 『美少女ゲームの臨界点』, 波状言論, 2004, 『「雫」の時代、青の時代。』
【注六】详见:Key, 『AIR』, Visual Art's, 2000, SUMMER編最終章·空夢 柳也相关叙述(SEEN703)
【注七】详见:Key, 『AIR』, Visual Art's, 2000, SUMMER編最終章·空夢 知徳法師相关叙述(SEEN703)
【注八】详见:Sound Horizon 6th Story CD 「Moira」ボーナストラック「神の光 -Μοιρα-」
【注九】翼人又称“風司”、“空真理”,拥有纯粹无垢之魂。而朝廷强迫其作为战争工具,使之在杀戮中遭受亡灵诅咒污秽。
【注十】详见:Key, 『AIR』, Visual Art's, 2000, DREAM編佳乃剧情。据历史记载,公元1273年(文永11年)10月20日,元·高丽联合军于博多湾登陆,日军惨败,决定撤退。当时日军的本阵,祭祀着军神的筥崎八幡宮完全被元军占领,并被烧毁。该事件史称文永之役,在白惠的记述中亦有所提及。在AIR的世界中,是由方术师解放了保存下来的翼人羽毛中的力量招来“神风”才在一夜之间击溃元·高丽联合军的。
【注十一】详见:空海, 『弘法大師空海全集』, 筑摩書房, 1984, 第6巻『性霊集』
【注十二】详见:Paul Tillich, Theology of Cultu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p.8.
【注十三】详见:Rudolf Otto, “Introduction” On Religion, Harper & Row, Publishers, 1958, p.19.
最后编辑Crane 最后编辑于 2012-04-02 19:54:56
本主题由 见习版主 小汀 于 2011/9/13 1:21:26 执行 主题分类 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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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讨论艺术作品的特质本来就不是去实证什么吧。
关键是一种态度。
怎么去欣赏。
比如欣赏一幅画山水的水墨画,你可以说这个意境画得很神,能说出很多。这也是你以画为触媒而给自己的收获。收获了一种体悟,对自然、美、甚至终极关切方面的体悟。但你也可以说你只是看到了一块大石头。这同样也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收获。
(不过画者在公开场合一般既不会说自己只画了个石头,也不会夸自己画得怎么神就是了。)

至于独立赋格的意义,我想我在文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不过我想能不能接受也是一种态度和取向的问题。
最后编辑Crane 最后编辑于 2009-07-10 01: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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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瓦瓦的回复,感到瓦瓦对我这文章真是很认真地看过了,不甚荣幸

先别急着讨厌。我来一一回复一下那些质疑。

·
瓦瓦说我体现了西方古典哲学的概念,这个不敢当。不过,终极关切这个词确是西方现代哲学在上个世纪提出来的。非要追溯的话的确也可以追溯到一些古典哲学的东西,比如柏罗丁的新柏拉图主义中的“太一”的观念。(这个写作hen。)
但是,绝不是说东方就没有终极的观念。这是当今对终极观念研究中的普遍共识。在西方,我们可以把终极冠以“上帝”、“超越”之名,而在东方,也有“形而上者谓之道”、或者“真我”、“理”(ことわり)之说。在这个观念下,当今不同地域的文化体系已在世界文化、宗教等方面展开了对话。作为其附带作用,也促进了这些方面的世界性合作与交流。道教说“天人合一”,基督教说“弃绝尘寰”,佛教说“无我”,但这都是对此岸与彼岸的关系性外部描述,并不影响到对某个终极的各自的探寻。
因此,不能简单地以对东方、西方的割裂理解来否定终极的观念在普世人类精神中的体现。

【鉴于有不少朋友问终极维度的问题,这里简单地说一下。人的精神的超越性使人除了动物和社会的关切外,还有超乎世俗和超越自我的关切和追求。(比如对自我存在意义和对世界本源的把握的渴望。这些终极关切的对象无条件地与我们的精神相关但又无形而不可言说。)而且,人还有与这个“终极”和谐一致的愿望。并且,还能在这种合一中体验到一种不同于肉体快感的精神共鸣。这是一种由终极关切获得的终极关怀。我们可以把人内心深处的“悟性”、“灵性”看作是人追求、表达、实践自己“终极关切”的一种能力。而信仰是一种终极关怀的存在状态。(但不是唯一一种。)有了终极关切,我们就不会盲目崇拜利欲、偶像,每天像蚂蚁一样被生活摆弄,也不会对一切都抱无所谓和玩世不恭的态度,我们就会实现一种内在的灵魂的安顿与栖息。】

·
终极观念的表达往往并不需要表达者本人“有意而为之”。这是一种人的根本的关切,其有很大的无条件性,就比如一个人要对某一具体事件表达看法,其往往需要有意识地去围绕这个来组织思考,但当一个人感受到大自然的伟大和无限,并由此产生一种虔诚、敬畏,进而达到一种从有限到无限,由暂时而永恒的生命追求的状态时,他/她并不一定要带有什么明确的“意识”,这类表达也可以无意、自然地流露。
所以,艺术家并不一定都要先学一遍哲学,麻枝也不需要把这些理论都看个深有体会。

·
文艺理论的研究和文艺评论的重点,并不在于揣摩作者的思路,而在于针对作品本身进行探索。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很少有作者会公开而非黑既白地大肆谈论,而往往都把这些空间留给读者去了。我能做的,只是结合作者本人的经历,和一些访谈等的素材,谈一些自己对作品的看法。更重要的,是谈自己的态度和收获。请瓦瓦理解这点。

·
最后,至于独立赋格这个概念,我认为某些ACG类作品中的这个现象和一般传统文艺形式中的内在表现还是有区别的。动漫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具有某种脱逸的特质,其表现空间也与传统文艺形式有很大不同。我从喜欢ACG之初开始,就深深感受到这种脱逸性,尽管并不是所有作品都必然有独立赋格,但至少这种特别的感受在不少ACG作品中具有一定共同性。ANIME的词源是ANIMISM(泛灵论),而基督教中也有“圣灵感动”一说,我一直都把某些ACG作品中的角色、场景表现视作一种“灵”。所以要将其独立的地位拔出来。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种看法,你可以不接受,也可以把CLANNAD什么的作为一般生活片看,这我都没意见。但我绝不是要故意什么“装B”,这点也请瓦瓦息怒。

另外,关于东东二世说到的,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本文第一稿应约发表于萝莉志第九期,这里的是最新的修改决定稿。
最后编辑Crane 最后编辑于 2009-07-10 20: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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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充分理解Z4君所言。对于Z4君对我的评价不胜惶恐。
这个话题似乎和我的文章本身也没多大关系,且当静夜闲谈,我就随便和您聊一聊我的看法。

是的,以现在ACG界的现状和成果来说,在对终极方面的表达上,它们根本无法和那些成百上千年传承、积累下来的艺术形式相比。
J.S.巴赫认为,世间万物都是上帝之创造、之恩赐,都在上帝的光辉沐浴之下。音乐所要歌颂的是这种上帝创造的和谐和和谐之中对那种上帝之光的仰望。在J.S.巴赫看来,音乐是他通向天国,与上帝对话的云梯。音乐本身就是“天堂的奇迹”。
要在ACG这么短短几十年的历史中找出这种境界,那恐怕只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当今商业的大环境当道,能蕴含些灵性的作品也是凤毛麟角。
但是,一只已经盛满美酒的酒杯和一只仅有几滴浊酒的酒杯相比,我们不能因此就说那只盛浊酒的酒杯是劣等的。
或许也可以认为是个人固有的某种相性(あいしょう)的问题,摒弃三次元,这点对我真的很重要,不仅在形式上(如戏剧、电影),而且在内容上(现实味)。所以比起莎士比亚,我更欣赏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比起《家族计划》,我更欣赏《AIR》。

我认为,相较于三次元,去除了形而下的拖累,二次元具有天生的优势。至于这种优势能不能被发挥出来,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尽管现状如此,但我还不想,也没有确凿的理由,来下结论说终极的东西永远出现在XX、XX、XX上。通向终极的路可以有很多,比如神学、哲学。而在艺术领域,我欣赏东方的水墨艺术、诗赋,西方巴赫的音乐、里尔克的象征主义诗歌,等等……盛满美酒的酒杯有很多,不巧现在正好谈到一只仅有几滴浊酒的杯子,可我不想因为里面没有美酒就把杯子也砸了。
最后编辑Crane 最后编辑于 2009-07-11 01: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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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0907决定稿】逸于世外的光翼——论key作品中的独立赋格及其意义

瓦瓦说东西方的神是不一样的。这是当然的。
但瓦瓦说我随便套用东西方的概念,这个瓦瓦误解了。这不是我随便信手拈来的阔论。现代哲学中有专门的一个分支研究终极的观念。这个观念确实是不分东西方的。这是一整个专项学科要表述的东西,我不可能在这里全部展开。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各式各样的神、天理还是人情,彼岸还是此岸,独立还是分离,等等等等这些都不是最本质的,都不影响对一个最根基的终极的研究。

瓦瓦说我这种文风不适合来写key的作品,我认为这个只是瓦瓦个人喜好的问题。麻枝是东方人,但他写的东西是建立在一套现代文学理论的架构之中的,这就决定了可以用现代文艺的思想理论进行研究。否则,所有东方人写的现代文学都不能说是(发源于西方的)XX主义,都不能出现现代性的建构与后现代性的解构。说点题外话,作为AIR前传的特典绘本中,“史前洪水”、“衔着白羽的乌鸦和洪水退去”、“被逐出故乡的人类”、“神之像”、“恶魔信仰与天使信仰”,这些关系到AIR本篇背景的寓言隐射了什么?观铃胸前的十字架和背后的天使翅膀也是东方的东西吗?当然,今后有机会的话,我也会用诗而不是这些理论来抒发我对AIR的体验,但不能说这种瓦瓦看来带有西方味的理论性的研究是不可行的。不知瓦瓦是否知道,现在研究道家思想都会用到终极的观念。终极不是上帝,也不是什么西方神学的专利,而是人类共同的思想成果。

至于瓦瓦怎么理解AIR是瓦瓦自己的事。我不想说什么。但至少在我看来,AIR直到最后的结局都是在确立一种彰显生命本质力量,由意志走向超越、超脱的意义。这是我的理解。

关于独立赋格,我再次说明一下它就是我文末说的那个意义。文中,我说到“灵魂的纯粹和超越一切的无条件的爱”、“去除‘社会性’的杂音”、“人性与救赎”、“向着全人类的天问与反思”、“天地情怀与思索”、“永久的安息”、“个体性存在价值”、“终焉的绝唱”、“对精神家园的乡愁”,“人性精神”、“卡巴拉生命树”,这些都是紧紧围绕终极维度的。如果能用一个“作品的虚幻性”来代替,我不如去分析那些超级系高〇,或者会变身的魔〇少女。

瓦瓦说ACG不适合终极,尽管我对现状也不乐观,但我认为就载体本身下定论为时尚早。关于多媒体,各媒体间的牵制是一个弊端,但重点还看内容上的发挥。而且各媒体的交融也并不只是带来负面效果。如果要说多媒体就是缺陷,那歌剧、电影也都有这个缺陷。人们最初认为戏剧是世俗的,不适合表现属灵的题材。但神剧经过几百年的发展,亦得到了世间的广泛认可。我不会拿某电子小说去和那些经典的音乐、绘画、文学比什么境界,但瓦瓦不该一见到通过ACG作品谈终极,就嗤之以鼻,你至少要给所有的媒体——给它们表达终极的权力。

至于17楼的朋友说的杯子,我感觉和我的意思有些不搭边……总之,作品是酒,载体是杯子,这里说的可不是一个作品的表里哦。要是用那个污水定理来说,那么,音乐、绘画、文学中也有大量(甚至可以说是巨量了吧。。。)粗制滥造之作。那世界上就没有美酒之杯了吧。。。所以我们看的是硕果,而不惧怕糟粕的存在。
最后编辑Crane 最后编辑于 2009-07-11 19:0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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